充实如狗,困倦如猪

🎁六一快乐Ⅱ15:48【廉保】|不要相信996资本主义的黑心老板,他多少对你有点企图。

接反贪2,找得到逻辑算我输



陆志廉 x 刘保强



我被警署开除了,刘保强说。说这话时服务员刚端着一盘盘菜上桌,牛肉丸,虾滑,鱼肉片,鱿鱼卷,肥皂和高妹起身为辣锅锅底换了个座位,菜仔的鲍鱼仔刚被筷子推着滑进花胶鸡锅,只是手一抖,一个没注意,盘子和托底的生菜一起跳进了辣锅。刘保强捞起盘子,辣油从盘底自上而下地滑落,就顺手放进一旁坐着的陆志廉碗里,让陆志廉不去注意衬衣领口溅到的两滴红油,陆Sir尝下啊,今天刚推出的新品鲍鱼味菜盘。眼都不眨一下。
阿叉的漏勺里还烫着牛肉,快到了十五秒,该起锅了,只是现在这气氛好像捞出来也不是不捞出来也不是。他闻到了空气中的酒意,怪了,怎么这打边炉还推出了新锅底伏特加混二锅头,不然怎么没开始喝就上头,他脱口而出一句我启瓶器呢。刘保强对着前下属翻了个白眼,还没点饮料啊大佬。阿叉这才幡然醒悟,牛肉随着漏勺啪一声沉入锅底,又啪一声拍着桌子站起身:帮办,你说清楚!你被警署怎么了?
刘保强边向服务员加了一打啤酒,边回答:开除了。
高妹刚和肥皂换完座位,微张着嘴倾着脑袋,散落的乌丝都涮进红汤锅里,又被菜仔从锅底抄起的汤勺捞起,把铁锅敲得嘣嘣直响:有没有搞错!我们都破了案,还是和ICAC一起诶!帮办都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出院了,都不说升职——这算什么?
周围的人循声望过来,刘保强的脑袋嗡嗡转悠,仿佛汤勺敲得不是铁锅,是他的脑袋。他只能双手遮掩住揉皱成一团的眉心:拜托啊……我是失业了,又不是死了,OK?
陆志廉没有参与这个话题。这场饭吃得不太顺利,无非所有人都在为刘保强打抱不平,只有刘保强该吃吃该喝喝,像是要把医院里待了一个月没吃上的都补回来。陆志廉想他该提醒刘保强不要喝酒,起码大病初愈的病人不该喝那么多,但话到嘴边也只是笑了笑,跟着前高级督察再一次的碰杯流淌进喉咙。
他把醉酒的刘保强带回家,给他去倒杯茶。轻车熟路。走出厨房的时候刘保强好像醒了,半阖的眼望向前,又好像什么都没望,牵扯到酒精和人生两方面因素的情景总令人说不清道不明,后者无非是打工和活着,前者在给出听不明白的医学鉴定前又好像和谈论生死存亡没什么两样,无非醉生梦死。刘保强指腹抵着和刘爱碧合照的相框。陆志廉将茶杯向他面前推,他愣了愣神,啪地扣下相框。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欲盖弥彰,他按压着眉骨的凹陷开始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我妹一切OK,喏,那边的吃的还是她为了庆祝我出院买的。
这是假话。陆志廉很难令自己忘记刘Sir的两位手下为了争论刘保强出院该买什么而大打出手的记忆。但既然刘保强想让陆志廉相信,陆志廉选择去相信。他掰开刘保强的手指,将水杯塞进掌心,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急。刘Sir可以慢慢说。
“有什么好说的啊……”刘保强都快被他气笑了,松开双手向后仰躺,找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就是做错了事,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吗……失业而已咯,大不了重新开始……倒是陆Sir该开始改口了,不能再叫刘Sir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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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保强醒来后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时铺天盖地的宿醉后的疼痛,像是压路机一点点挤压着他的天灵盖。丢。刘保强骂了一句,起身的一刹那被胃里泛起的酒精推动着,也不管手里抓着什么先去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两大瓶。
刘保强蹲在马桶旁,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的时候,他脑袋里不着调地思考: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的记忆停留在让陆志廉改口的那一刻,接下来就断了片。虽说他喝醉了酒,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听起来好像不太正经——痴线,孤男寡男能出什么事。刘保强站起身,长时间的蹲姿让他麻了一只脚,刚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出一步就理所应当地软了腿,大步流星一头撞进洗手间玻璃,砰的一声,刘保强捂着脑袋眼冒金星龇牙咧嘴,只能说让他清醒了不少。
好在玻璃和他的头都相安无事。他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咕咚咕咚的,水花在他扬起的脑袋中旋转,带着残留的呕吐物落进水池。毛巾不在手边,他随手抓了块东西擦了擦,两秒后意识到这是陆志廉昨晚盖在他身上的西装——刚才吐的急,没仔细想就抓着跑了——他望着笔挺的西装上留下的水渍,上面可能还沾染着他的口水和呕吐物。
哦。这下出事了。

陆志廉赶到刘保强邀约的午餐地点时,刘保强穿着T恤和牛仔裤,是个大排档,老板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脾气不太好的刘保强彼时正在和脾气不太好的老板点单:对,两份炭烤珊瑚,一份虾酱空心菜……什么蒸牢不能蒸鱼?你多找我四十啊大佬,做慈善啊?拿去给员工买冰淇淋啦。
陆志廉坐下时,刘保强有一瞬间的僵硬,又立刻把老板推到一边换了另一幅姿态:双手交叉在前胸,背脊抵靠上椅背,开口就展露出前高级督察审问犯人的职业精神,与两秒前的古惑仔精神风格迥异:
“陆Sir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志廉不置可否,抿成一条线的嘴两侧又微微上扬,能把短片问询演绎成兴师问罪的他为数不多朋友中仅此一人:“刘Sir的意思是?”
刘保强故作凶狠,咬牙切齿,侧颊还晕着深深的酒窝:“阿叉昨天来找我,说他莫名其妙地给你打工还被你虐待。你知道他是怎么形容你的吗?像你这样压榨员工的007无良老板,他一定要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我以为刘Sir知道这件事。”陆志廉打断了他,“那晚是你打给他的。”
刘保强哽住了。这场审问终结于此。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看到手机里的通讯记录便猜到了七七八八,喝醉的那一晚记录里突兀的一通拨给阿叉的电话。陆志廉的话不过是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只不过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谁会想到陆志廉会让阿叉去给他打工。警署和老廉冰释前嫌了?
“我原本邀请的是你。”陆志廉补充道。
刘保强如鲠在喉。
他时常会怀疑陆志廉是否有读心术。但如果陆志廉真的有读心术,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阿叉伸长小拇指给他展示不到两厘米熬夜引发的干燥破皮秃头等一系列罪证时刘保强就在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掩盖他误杀陆志廉西装的借口。但陆志廉为什么不找他呢?他心里一直给陆志廉留了个位置,抛开公事,撇开职位,好事,坏事,烂摊子,很多事,所有的事,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陆志廉。所以陆志廉为什么不找他呢?刘保强不着边际地想,将阿叉的口若悬河抛在脑后,最后印刻进记忆里的只有阿叉版面目狰狞的半泽直树。
这样想未免有些幼稚,但幼稚的刘保强得到了陆志廉的答案,只好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陆Sir要请我给你打工?我人工费好贵的哦。”
陆志廉笑了笑:“刘Sir认为自己做不好的话也不必强求。”
刘保强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阿Sir啊,如果这是个面试,你直接说我被FAIL了得啦。”
“只是怕刘Sir不上钩而已。”陆志廉将刚上桌的通菜向刘保强面前推了推,“所以刘Sir愿意吗。”
“什么愿不愿意的,又不是结婚典礼。”刘保强背脊一凉,故作镇定地夹起一筷子通菜放进嘴里,有点咸,刚好吐着舌头令他吐出心中的疑问,“……只不过说真的,为什么找我?”
“刘Sir不明白吗?”
刘保强啪得一声把筷子拍上桌:“你不说我怎么明白啊!”
陆志廉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刘保强看到的只剩一个梳得整整齐齐的大背头,他的背脊更凉了。陆志廉说:“抱歉,是我误以为刘Sir明白。”
但陆志廉望着他,两个酒窝,一双发亮的眼睛,上面分明写着几个大字:你真的不明白吗?
……这样的眼神他不是没见过,在第一次醉酒被陆志廉送回家的隔天,在中枪后被推进手术室前。有时是设问,有时是反问,不论如何,陆志廉自以为是地认为刘保强该知道些什么。
……但刘保强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样的答案:“……所以陆Sir你心知肚明。果然是你们ICAC抢了所有的功劳,没有给我们重案组分一杯羹,才导致我被开除的吧。”
陆志廉的脸色僵了僵。好在够黑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是刘Sir多虑了。”
“先说好——朝九晚五,不加班,MPF另交。”
“周末两倍,节假日三倍。”
“你这是铁定了要我加班?像你这种黑心企业我早晚和你上劳动仲裁。”
“那刘Sir是同意了?”
“……成交。”
只是为了替阿叉打压996资本主义的黑心老板。刘保强想。
刚好还能还个西装钱。

-

陆志廉和刘保强莫名其妙的较劲就这样开始了。陆志廉在清晨五点被一阵神似砸墙的敲门声惊醒,彼时他才睡了两三个小时,身上还是前一日的西装长裤,昨夜他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没来得及洗漱就昏昏入睡。陆志廉打开门时,刘保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里写着百分之一的惊讶的百分之九十九毫不掩饰的揶揄。
他自己倒是一身积极向上的运动套装,大摇大摆地坐进沙发:“我听说陆Sir有慢跑的习惯?”
陆志廉倒也不介意:“给我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他们出现在不远处的市民步道。和气息平稳的陆志廉相比,刘保强还是相形见绌。一个多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医院生活还是消磨了人的精神和体力,况且腿上和身上的伤也没完全康复。陆志廉放慢脚步,回过头,刘保强却长呼一口气,在他出口前打断他:“不用。看到人了吗?”
“嗯。”陆志廉点了点头,视线朝他比着方向。
接收到讯息的刘保强点头示意,脚步加快朝线人提供的那个名字跑去。陆志廉看着刘保强和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仿佛只是晨跑时的偶遇;几句寒暄后刘保强咧开了嘴,那人神情疑虑;又过了几分钟刘保强伸手对拳,对方卸下防备露出几颗黄牙;临走时那人甚至亲密地揽了揽刘保强的肩。刘保强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在对方的视线盲区朝陆志廉比了个拇指。
比起高级督察这个身份,刘保强看起来更像是个古惑仔,正如此刻他靠谱地用不太靠谱的形象宣示任务完成。陆志廉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样。但当刘保强用了不算太久的时间让人对他作出改观后,陆志廉便明白他不会再跌下去。
他们又各自向前小跑了一段,两条线不紧不慢地交汇在一起。刘保强先开的口:“明晚十点。北角码头。”
他们继续向前,离陆志廉家不算太远,但他们选择绕一个小圈,时间尚早,为什么不享受几分宁静的清晨。陆志廉配合着刘保强的步频,他注意到一条腿落地时刘保强一瞬间的龇牙咧嘴,转移开话题:“刘Sir的交际圈不小。”
刘保强没好气地反驳:“是哦,哪像你们廉记只会和西装笔挺的打交道。”
陆志廉故作沉思地打量着刘保强,说道:“也有例外,是吧?”
刘保强翻了个白眼:“是啊,所以干完这单case陆Sir就可以考虑和我划清界限咯。”
陆志廉低声笑了笑:“说笑的。”
刘保强不紧不慢地回了句:“可我是认真的。”
陆志廉停顿了片刻。他们继续向前。到了十字路口,陆志廉停下脚步,刘保强也跟着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喘了几口气,等他平复过来,陆志廉递给他一个水杯。
刘保强瞪着那个陆志廉的保温杯,一时不知道是该接过好还是不接好:“廉记是发不出工资吗?穷到水杯也不肯多配一个。”
陆志廉诚恳地望着他,说:“刘Sir说笑了,过会儿我就给你配一个新的。”
“那倒也不必。”刘保强纠结了片刻,又开始唾弃起自己有什么好纠结的,抓过水杯咕噜咕噜的,喉结上下滚动。
陆志廉想提醒他喝慢点,不过估计也听不进去,便由着他去:“该有的福利还是得有的,否则下次我们见面可能是因为劳动仲裁。”
刘保强差点呛住:“咳,陆Sir这么记仇啊?”
“刘Sir的意思是不用了?”
“三个小时的加班费还是要的。”

当然,刘保强以为陆志廉所说的福利只是简单的玩笑,所以当陆志廉把一个崭新的保温杯推到他眼前时,刘保强傻了眼。当时他和陆志廉推来的保温杯大眼瞪小眼,保温杯上小黄人的一双大眼睛好像在看着他似笑非笑。刘保强瞪着小黄人,又转去瞪着陆志廉:“不是吧陆Sir,公报私仇啊?”
陆志廉回答:“用求救Message把人喊出来吃午饭才叫公报私仇,刘Sir。”
刘保强想反驳,又没想到该从哪点开始。好像最该反驳的点是陆志廉从头至尾从未改变过的称呼,但反驳了之后——又怎么样呢?他想不到脱去刘Sir这层身份后陆志廉该叫他什么。阿刘阿保阿强,最后那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栋笃神探的一个朋友。
于是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说:“你知不知道以前香港每个人都要打四份工,衣食住行,每个字都是一份。如果我只打一份工,那我可以走路上班,我可以睡大街,但我必须在吃和穿里选一个——鉴于不能影响香港市容的深思熟虑,我可以不吃饭,对吧?但我觉得陆Sir应该不会忍心看我饿死。所以这当然是求救信息。”他又强调了一句,“你不会真忍心看我饿死吧?”
“我只知道刘Sir最近看了不少场栋笃笑。”
“到底是多热爱工作才会这么中意加班啊阿Sir——午休时间两小时,你不吃饭也得让你手下吃饭吧?还是你真的是鬼上身?”还是个黑皮鬼。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陆志廉没回答。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点了两份饭不至于让口甜舌滑的临时手下饿死。准备动筷时他无意提起Tammy和细良为晚上的行动做的准备,在谈到细节前刘保强打断了他:“停——ICAC办案不方便透露。你知道严格意义上我不能算你的手下吧?尤其是现在,此时此刻。”
陆志廉看上去想要赞同:“你指这两个小时的午饭时间。”
刘保强往嘴里扒了口饭,他用全身上下地每个细胞在对陆志廉说:你知道就好。然后他继续不着边际地高谈阔论:你要知道,你付工钱给我不是因为我为了你做了什么贡献,而是因为我为你付出了什么——就比如现在,吃饭时间还要陪老板聊天啊大佬,我的合同里有没有写陪聊这一块?你出工钱是给我的一笔赔偿金,我不仅不该对你说谢谢,你还应该对我说对不起,这是给我为公司作出的补偿——是吧,所以西装的事能不能一笔勾销了?
他腮帮里的饭填满了酒窝,字里行间都是陆志廉对午饭时间谈论公事的谴责。
而陆志廉想——陆志廉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的妻子好像也说过相同的话,又或许不太相同,只是同样关于吃饭不提公事的秉公执法。她现在在哪儿?而刘保强在他面前,按照刘保强的理论,工薪是对他生活付出的补偿,补偿什么?他在被补偿吗?他失去了什么?陆志廉不敢往下想。
于是他没由来地问:“补偿能被还清吗?”
“看你给多少薪——诚意咯。像陆Sir这样目光长远的人,什么钻石卡黑卡……你懂的吧。”刘保强豁达地摆摆手,“用不了太久的啦。”
陆志廉笑了笑:“这之后打算去哪儿。”
刘保强古怪地看着他:“干嘛,赶我走啊?”
“怎么会。”陆志廉认真的脸上看不出波澜,“我可是冒着被后辈调查的风险邀请刘Sir帮忙。”
“哇,我都不知道ICAC这么看重我的哦……不过算啦,”刘保强拍了拍陆志廉的后背,“做完这单case陆Sir害我失业这件事就两清了,你放心啦。之后就要欢迎陆Sir常来我们大排档做客。”
“大排档?”
“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入职时间都敲定了,每天上班三小时,晚上七点到十点。是不是良心企业。”
“大排档。”陆志廉又重复了这三个字,“改行了?”
“凡事总要尝试一下的吗。”刘保强向后伸长双臂,打了个悠长的哈气,“我和那家大排档老板挺投缘的哦,小本生意,但有发展前途,到时邀请陆Sir来当天使投资人。”
陆志廉没有说话。
他像是在认真地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正打算开口,刘保强却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停,打住。我是被警署开除的,陆Sir你明白吧?炒鱿鱼哦。”
陆志廉没有说话。
刘保强继续说:“你们老廉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警署那班人怎么看我我还是知道的,所以别和我说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加层上下级的身份不怕我天天骂你啊。”
刘保强用勺子刮完餐盘上最后一粒米饭,塞进嘴里,完全没表现出半分对现任老板的尊重——他确实像会天天骂两句老板的人。陆志廉笑了笑,他像是被这个想法逗笑了,又好像遇到刘保强他就很容易笑。
刘保强放下筷子,午餐结束,陆志廉打算结账。这顿饭吃得好像很愉快,陆志廉想,又不那么愉快,因为他没有说话,而刘保强说个不停。直到最后,刘保强也没闭上嘴。“……给人打工不如自己当老板啦。”刘保强说,“所以陆Sir,别再管我啦。”
陆志廉想问:你是指这顿饭还是这份工作?
但陆志廉只是买了单。陆志廉没有说话。

“……都说了你们廉记风水不好,旁边就是殡仪馆,每天加班不怕打扰孤魂野鬼上班啊?九点十五啦,尊重一下他们的魂权啊。”
“他们过的美国东部时间?”
“说不准,冬天就得差一小时。”
催领导下班并亲自接送的临时下属刘保强,正试图以玄学与人文知识并存的理论让陆志廉相信再过十小时全世界打工仔又是痛不欲生的一天。幸运的是陆志廉从接到call到下楼用了两分钟不到,不幸的是他们只是从一个稳定的加班地点驶向另一个加班地点。
汽车停下时分针刚好转到表盘中央。发动机熄火,刘保强伸了个懒腰。距离交易时间还剩半小时,车窗外人不算多,埋伏的陆志廉手下倒不少。“宾至如归哦。”刘保强真情假意地称赞现任公司的行动制度,不等陆志廉回答便打开车门,朝不远处叼着烟的古惑仔挥挥手。
正是昨天晨跑时向刘保强提供情报的黄牙仔。黄牙仔递给他一根烟,火星在黑夜中升起。刘保强吐出一口白烟,海面上缠绕起雾气。雾气缥缥缈缈地攀上刘保强的脸,路灯下的影子一短一长,影子中的陆志廉嗅到了白烟,灯光却未追上陆志廉,他只是看着刘保强和黄牙仔在烟雾中被光晕亲吻。
三十分钟被拉扯成纠缠的曲线。
秒针在陆志廉心脏转动,像古老而悠长的发条,越是旋转越是拧动着思绪推向过往。过往没有白烟,没有路灯下的星火,有的只是陆志廉,和同样的车厢和同样的车灯和同样的刘保强,还有一个亲吻,和一场大雨。
时针指向十。嫌疑人还有一个路口,白色奥迪。Tammy在耳机中提醒。
陆志廉的指令在人赃俱在的那一刻下达。行动不算顺利。刘保强在黄牙仔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反扣住双手踢开小刀,但细良在擒住疑犯时被后来的同党偷袭,后脑勺挨了一棍子,状况不算太好。Tammy call白车的间隙,疑犯脱离控制在手下的掩护中后撤。陆志廉紧跟上前,与不远处的刘保强交换着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将黄牙仔交给支援的同事后从另一方向疑犯后撤的路线包围。
但脚步被咫尺的枪声拦截,增援的同党架起枪支封锁住他们的路线。被迫与陆志廉躲避到车后作掩体的刘保强咬牙切齿地想,不得不说犯罪团体的敬业精神还是令人敬佩,起码深夜加班支援的速度比正经领工资的快上不少,毕竟他们是主动加班,而廉署或警方不论哪一方都是被动,觉悟可见一斑。
枪声像节日里盛开的烟火,被困住的刘保强与陆志廉交换彼此过快的心跳,刘保强突然向陆志廉侧过头:你有没有听说过吊桥效应?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几分喘息,在此时此刻,在这逼仄而扰人的空间中挠着陆志廉的心口。但他悬着的心脏突然像坐上了一朵云,平平稳稳地令他落回原处。
陆志廉深吸一口气,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呼吸平复后,他笑着回答刘保强:“如果刘Sir没想到突围的方法,不妨展开详谈。”
刘保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看不出陆Sir也够刁钻的哦,开玩笑而已吗……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
尾音落下的那一刻,他身旁的位置已空无一人。陆志廉有一瞬间的愣神。刘保强冲出掩体,枪声随着他的转移密密麻麻地远去。陆志廉在掩体的阴影中迅速向另一方前行,黑暗中的火光像划破天空的流星。
从背后制服疑犯和两名手下后,陆志廉下意识地朝流星坠落的方向望去。刘保强心照不宣地竖起大拇指。
云朵落了下来。
细良的伤不算太轻,好在意识还算清醒,刘保强撕开一块创可贴作势要往他后脑勺贴时他还清楚地明白要及时向陆志廉和谭美莉求救。刘保强的创可贴最后还是没送出去,嘀嘀咕咕一句我还打算留着自己用呢,你不谢我就算了,惊得被送上白车的细良在车门关上前匆忙喊了一句救命恩人。
陆志廉找到蹲在桥底玩手机的刘保强时日历已几乎要翻向新的一页,事后的现场处理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刘保强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所以并不难找,漆黑一片的桥底几乎只剩下他清晰的小半张圆脸。陆志廉走近时,小圆脸朝他望了望,小圆脸握着手机,小圆脸挥了挥手,光晕流淌向他的小臂。
屏幕上是编辑了一半的短信。收件人是刘爱碧。
“陆Sir不请一顿宵夜?”刘保强问。
“走吧。”陆志廉也不推拒,“腿没事?”
“你背我啊?”
刘保强抬腿去踹陆志廉转身蹲下的屁股。
他们点了两份星洲炒米,叉烧包卖完了,难搞的下属刘保强脸上实属不情不愿。陆志廉把其中一盘推到他面前,刘保强也不客气地拔了双筷子开动。“说真的,你们廉署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下次我给刘Sir点两份叉烧包。”“那还是算了,下次我请陆Sir吃饭,番茄蛋红杉鱼哦,我亲手做的,怎么都得赏个脸。”
刘保强又提起教他下厨的大排档师傅,年过半百却手脚麻利,进了厨房叱咤风云杀戮战场,但跨过厨门就缩手缩脚的,实在是有些可爱。
陆志廉听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会儿,也不打断他,时不时点点头。等到刘保强说完了,两盘米粉也被清扫得七七八八,陆志廉这才开口:“刘Sir有没有考虑过回警署?”
“啊?”
“我向你们总警司提了申请,希望他们可以重查你革职的案子。等流程通过也许你可以复职。”
丢。
刘保强被他的话一口米粉呛进了气管,一时间咳得天昏地暗面红耳赤,唯一说出口的只有单一音节的一个字。陆志廉像是对这场面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将水杯塞到他手中,也不忘轻轻拍了拍后背替他顺气。
刘保强咳了很久,直到陆志廉感觉他快把肺都咳出来了,他才停下来,表情古怪地看了陆志廉一眼,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陆Sir,你知不知道其实有时候呢,你不需要对你的下属太上心,尤其是我这种临时的,最多做两天,哦三天,没差太多,反正这样容易吓到人,不如直接发工资实际……陆Sir你懂我意思的吧?”
陆志廉点了点头:“一会儿我会把刘Sir的工资打到账上。”
“我没在和你谈工资的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复职手续还要一段时间,你可以趁这段时间休息。”
“我顶你个肺,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刘Sir请讲。”
“我已经——”
“那家大排档有社团背景,刘Sir应该比我清楚。”
刘保强愣了愣。有句沉寂已久的话又从肚子里浮了上来,他迟疑地看着陆志廉:“你查我啊?”
陆志廉平缓地说:“我自然要对我的下属负责。”
话已至此,刘保强将筷子摔上桌。“陆志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婆?”
陆志廉没有回答这句,这让刘保强满肚子的脏话无处发泄。始料未及的是,他突然俯下身将刘保强的裤管向上扯。刘保强被吓了一跳,作势想要后撤收回腿,却被陆志廉握住了脚踝。
刘保强闷哼一声。青紫的小腿肚上残留着丑恶的痂,陆志廉没有用力,但凛冽尖锐的疼依旧钻上他的后背和心口,刚才吸引火力时的剧烈跑动对他的腿伤着实是个负担。
他咬牙切齿地蹬开陆志廉的手:“痴线啊你!”
“昨天晨跑时你的样子有些古怪。”陆志廉说,“我希望刘Sir可以起码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安不安全到底关你鬼事啊?”刘保强说,“远离你们这般ICAC和差佬才是对我安全最大的保障。”
“说得对。所以你也可以考虑休息更长时间。”
“我找工作碍着你眼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不管是唱歌卖艺出道男团还是开大排档都和你无关,陆Sir你听明白了吗?”
“我对刘Sir的工作没有任何意见,”陆志廉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不希望你带着一身伤,在我够不到的地方,去一个有社团背景的大排档冒险。我希望刘Sir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保自己的安全。”陆志廉握住他的手腕,“和我回警署办手续。”
“……我没办法。”刘保强甩开陆志廉的手,“我做不到。”
陆志廉的手悬在半空。
他给妹妹的短信编辑到一半,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即使他为刘爱碧做了再多,却也永远跳不出补偿的范围。他出事后妹妹一共来看过他两次,一次是听护士提的,她来时刘保强还在昏迷;一次他睁着眼,他们没说一句。
年轻时不懂事,惹一身烂摊子还拖累家人;等懂事了,想步上正轨,却没有人愿意去听年轻时不懂事这种粗枝烂叶的借口。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睁着眼,想,不如就打工吧,他想,打一辈子工,不想再补偿什么,让别人来补偿一滩瘫倒在床的烂泥,他不会再有罪恶感,别人也不会有,打发一滴泥水只需要用一团纸巾。
但那时陆志廉推开门,带了一笼看起来包装精良的叉烧包,即使叉烧包本身可能不需要这么拖泥带水的包装。他一身西装,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用着不该拥有的熟练度拿出一个塞给从他进门那一刻就伸长脖子嗷嗷待哺的刘保强。
“已经放凉过一会儿,应该不会太烫。”陆志廉又给他接了杯水。
……刘保强也不懂陆志廉手上到底藏有什么魔法,反正经过ICAC首席调查主任之手的食物都能变得刚刚好,口味也是温度也是,和写满科学廉政的陆志廉那张脸实在有些不符。
这令他把悲观主义的打工论放在脑后。
时至今日,他将昔日的理论旧事重提,他不在意陆志廉被甩开后紧皱的眉头,他不想知道陆志廉想什么,太多的关照令他产生年岁上的错乱,好像他不用再为年轻去赔偿,好像他依然年轻,还有资本能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如果有人打破了一扇窗,”刘保强说,“而那扇窗没有被修理好,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打碎。所以陆Sir,我已经完全破啦。”刘保强轻声说,柔软的语气又好像在安慰着陆志廉,“别再管我啦。”
他的手腕才刚刚接触过陆志廉那双带有魔法的手。
刘保强想,他不知道陆志廉是不是有办法也能让刘保强这个人变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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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良的后脑勺缝了三针,令他得以拥有在医院一星期的带薪休假,却也令他所跟进的活不得不平分给组里每一位同事。偏偏上头从不知世间冷暖,又推来一单case让调查一个叫夏明理的人,使陆志廉团队的企业文化不得不从996升级为007。
细良踏进廉署大楼的那一刻,冷冷的空调冷气在他脸上胡乱地拍,明明是一周不见的温暖团队,为什么背后的视线沉痛而幽怨,一时间细良误以为一星期思想上的松懈令他误闯入廉署旁殡仪馆的停尸间。凌晨一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细良推开门时陆志廉正在低头浏览手中的文件。他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陆志廉也没抬头:“帮忙调查一下事非堂的背景。”又突然意识到一个星期没见的下属,陆志廉叹了口气,揉捏着尽显疲惫的眉眼,低头夹带着歉意地朝他一笑:“抱歉,没注意。拆线顺利吗?”
“头发秃了一块,其他倒没什么大事。”细良尽量轻松地回答道,但没过一会儿还是担忧地、小心翼翼地问道,“陆Sir要不考虑回去休息一下吧?Tammy她们看上去也都不太精神,不如明天开始由我这个休假的大闲人把进度补上。”
陆志廉的眼神一瞬间有些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没持续太久。片刻之后,他点头回应:“……说得对。让Tammy她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走。”
细良决定等陆志廉处理完手头的事送他回去。上司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佳,也不知道连坐几天办公室却看起来黑得像沐浴了三天三夜高原紫外线。处理起事非堂文件时,细良大致浏览了一遍,突然问道:“陆Sir不考虑找刘Sir帮忙吗?刘Sir对社团方面的事应该更有经验。”
细良等待着答案,但他并没有等到,只抬头时发现陆志廉又罕有地展露出那种苦恼的、空白的不知所措,好像眼里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六月时白雪皑皑的天花板。细良好像想到了什么:“陆Sir和刘Sir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见陆志廉没接话,他又说:“Madam前几天来探病时提起过,她去一家大排档时遇到了刘Sir,说你欠了他三百万到现在连朋友都没得做。”思及难搞的救命恩人,细良神情复杂地问道,“……陆Sir不会真拖欠了刘Sir的工资吧?”
这事在王曼玲嘴里又是另一套略显谴责的说辞:“我知道你和刘Sir是朋友,但你也不能把他当免费劳动力吧?他都穷到去街头开大排档了哦。”
所以第三天阿叉来找他时陆志廉也只觉得合乎情理:“帮办和一单case的几个人扯上了关系,上头说必要时要采取拘捕行动……陆Sir,不会是帮办找人来找你上门催债的吧?”

说到债务关系,坚持朝九晚五不加班否则定以牙还牙百倍奉还的刘保强在给他粗算出一天打工费两万的那一天,陆志廉拿出手机雷厉风行地按下几个键,一分钟后,银行转账提醒把刘保强惊得手机在空中抛出个圈。
“……你们ICAC不会今晚就请我喝咖啡吧?”
“不会。刘Sir现在的身份不属于我们查处的范围。”
刘保强干瞪了他一眼。
这两万块最后以一件新西装、两张电影票、剩余的钱转账形式重新回到陆志廉手里。陆志廉说,这样一算刘Sir好像还亏了两杯可乐钱,刘保强翻了个白眼:“是啊,我打算用这两杯可乐收买ICAC首席调查主任来着。”
他们并排坐在电影院,因为这句话又同时笑起来,两边的脸颊抿出四只深浅不一的酒窝。灯光还未落幕,有陆续的年轻人拿着电影票入场,视线不时地往他们身上飘,陆志廉突然握住刘保强想伸向爆米花桶的那只手:“那可能需要刘Sir的配合。”他牵着那只手,迎着刘保强不明所以的目光,和其他有的没的令人在意也不那么令人在意的视线,他用刘保强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如果我真的掉下去,希望刘Sir能拖住我。”
刘保强觉得自己的指尖像被人在用打火机低温慢煮。
但他没管冷气太低、脸上又太热、脚掌冰冷、掌心却在灼烧,更用力地攥紧陆志廉的手腕,眼神没敢从巨幅荧幕转移到陆志廉那张脸。从这点上,他像在胆怯,但好像又有莫名其妙从那三个弹孔滋生出的勇气支撑着他的喉咙。
“……当然咯。”刘保强咕哝着说,“谁让我摊上的是陆志廉。”

陆志廉终于得以在天色刚转暗时赶到刘保强所在的大排档,都要归功于致力于修复上司与救命恩人之间关系的勤勤恳恳加班加点的细良,即便他艰难地、纠结地、无法理解地在意着每天只任性营业三小时的店面是如何逃脱出泡沫经济下的失业狂潮。当他坐下时,那个脾气不太好的老板用同样艰难的、纠结的、令人听不懂的语言和他确认“你找谁?”“找什么保强?”“谁找刘保强?”,只让他更加深了心中的疑惑。
看起来后生的大眼仔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他和Laughing哥去买餐具了哦,早上Laughing哥说梦到餐具不好。”又擦干手匆匆从橱柜里拿出一张粗制滥造的破纸条出来,“不过他说过如果有人找他还钱的话就直接买我们的股份,一股十万,最多三十股,你在这儿签个名。”
陆志廉最终敲响了刘保强家的门。再次无果,他从鞋柜垫下摸出了备用钥匙。直到坐上沙发时,他才意识到,大眼仔提到过刘保强最近和他们一起住大排档。
疲惫感淹没了不安与失落。
这可能是个巧合。又可能所有事都要讲一个巧合,比如他和刘保强的熟络也只是机缘凑巧。刘爱碧的一通电话像大海捞针,而他也恰巧得以闲暇,当然闲暇本就对人对事:那一时刻他不太忙碌,他和刘保强又不太陌生。他们刚好击中了彼此。
陆志廉将刘保强瘫软成一朵云的身体搬上副驾驶,他的手是冰的,脸是热的,空气中是扩散着酒意的。陆志廉替他扣上安全带时,刘保强皱着眉,好像在不满于这些琐事都认为他做不好的不信任。他伸手去抢时,安全带变成了两截,为什么安全带会有两截呢?但陆志廉的脑袋却只有一个,几乎是快埋到他胸前,只要伸手就能抱进怀里。
脑袋颤动着,好像在笑。刘保强知道是陆志廉在笑他。
于是他把车门关得很大声。
路上他们没太说话,可能陆志廉还在学习如何面对一个新朋友,而刘保强还在试图把弯弯曲曲的车道捋直。等刘保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脑袋里还转悠着方才丢脸的一幕幕,他将迟缓的大脑拧向陆志廉的方向,橘色灯光下专注于驾车的半张脸。
他盯着那张脸发了会儿呆。
“其实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公平的。”过了一会儿,刘保强缓慢、不清醒地说,“就比如我坏事做尽,条妹也不理我,但放眼现今的香港,我这样的人生才是常态,对吧?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埋单,一觉起来还得继续打工、打工、被工打爆头、然后继续打工……哪个打工仔不是这样。而陆Sir这样年轻有为前途光明……变态来着。”
陆志廉趁信号灯交替的间隙侧过头,暖色的灯光像在亲吻刘保强的脸。他笑了笑:“很高兴刘Sir能看得这么,乐观。”
这其实是一句赞美,但很显然刘保强不认为这是一句赞美,他拧起眉头认真地、不赞同地说道:“你不信我啊?……那我问你——我们现在也算是掏心掏肺肝胆相照的朋友,对吧——所以,你会害怕吗?我是说,在你妻子离开你的那么多日子后,你会想起她吗?你会害怕吗?”酒精下的刘保强分明显得口无遮拦。陆志廉沉思片刻,他没说什么,倒是刘保强继续说了下去,“爱碧打你电话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前途无量的老廉,而我只是个下属都看不起的差佬……没必要救我的,对吧?就算此时此刻我打开车门从这里跳下去,最多也只是重案组多了一单新case……都和你陆Sir没什么关系。”
不是的。陆志廉想反驳他,起码我会被当成你们的首要嫌疑人。
“但你在害怕。”刘保强说,认真地看着他,“你害怕我会消失,和你的妻子一样,所以你抓住了我。从表面上看来是你救了我,但根本上你只是在救自己……对吧?你只是不希望有东西再从你面前消失。”
陆志廉想了想,说道:“你喝醉了。”
刘保强不认同地咕哝了句:“我没醉。”
和醉鬼争论这两句显然是陆志廉一生中作出的最愚蠢的选择。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试图回应醉鬼:“……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个理论,叫作无意识特征转移。人们会把你用在别人身上的形容词,去跟你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刘保强打断了他,“你想说我才是害怕的那个……但你想啊,我是人,是个普通人来着,有时候我在随波逐流,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死了,是不需要自我意识的,跟着前面走就行了;但有时候我也会活着,我清醒着,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我就会害怕……而你不一样,你看上去——一直是正确的。你从来不会像我们一样有这些……迷惘。”刘保强说,“陆Sir是超人来的吗。”
陆志廉笑了笑。
“不是的。”他说,“刘Sir说得对,我确实会害怕。”
刘保强也转过头冲他笑了起来,酒窝在光晕下软化得像流动的蜜糖。
“你看,”他得意地说,“我赢了。”
陆志廉想,他在害怕。
他想,也许刘保强说得对,因为此刻他的心脏正越过正常频率的那条线不安地跳动。他想要抓住刘保强,不想放开,不想再体验失去,也或许只是因为吊桥效应。但他感觉自己在坠落,在快速地下沉,几乎要撞到深不可见的潭底,风击打着他,水流淹没过他,他快要窒息了。
刘保强亲吻了他。
等陆志廉惊醒时,他的手已经扣上高级督察的腰,车被停在路旁,两畔是机动车和人行道的星火。灯光下,他们交换着醉意与喘息,指腹陷进酒窝的凹陷,被酒精淹没了,眼眶,耳蜗,鼻腔,都被醉人的晶体淹没了,世界下起了酒精酿成的磅礴大雨。
他看着刘保强的眼睛:“你愿意救我吗?”
刘保强狡黠地笑着:“谁知道呢。”
他推开陆志廉,伸了个懒腰,看起来醉得清醒又困得昏沉,但他知道他赢了,陆志廉平稳地、安静地在他身边:“毕竟陆Sir才是决定去救,或不救的那个。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会放过你的……像陆Sir这样的人也会被我摊上,所以你看,世界真的很公平。”

-

刘保强打工的大排档被砸了。老板山鸡哥被差馆扣留,原因是寻衅滋事,只不过寻衅的对象有点特殊:陆志廉顶着一个紫眼圈配合调查时,做笔录的阿叉欲止又言欲言又止,仿佛对面的不是ICAC调查主任,而是个铁面黑洞,他的好奇心快被黑洞吞没了。
本着职业精神的阿叉最后还是选择开口:“……所以陆Sir真没打算还钱给帮办?”
“还什么钱?”赶来捞人的刘保强刚好遇上这一幕,却被陆志廉的妆容吓了一跳,“哇哦陆Sir,晒太阳浴时橄榄油不够啦?”
阿叉指了指一言不吭的陈山鸡:“他揍的。”
刘保强不明所以地发出了个“啊?”。
他古怪地、疑惑地盯着现任老板,对方好像也被他盯得有些抬不起头,刘保强又回头望了眼陆志廉,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构建,他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只不过这次是第四声,神情复杂而艰难地对陆志廉说:“其实陆Sir你知道有些人天生……脑回路比较直,”山鸡哥对这一句不满地轻哼,刘保强踩了他一脚,“——我在这里替他向你说声抱歉啊,再说陆Sir挨了一拳也这么英姿飒爽靓仔十足……你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吧?”
山鸡大声喊道:“你还替他说话哦!”
刘保强无语地扭过头:“是你打人先啊大佬,我还要给你颁个奖状啊?”
陈山鸡被这句话噤了声,一时间找不出可用词汇,只能小声嘀咕:“……谁让他,就,找你……”
阿叉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应该知道的。
陆志廉没为难他,做完笔录刘保强就打算捞人跑,但陆志廉却拉住了还在对老板声严厉色的前高级督察:“我希望刘Sir能重新考虑我上次的提议。”
“啊?”
没等刘保强反应,陆志廉便截断了他的话:“我担心你。”
刘保强被这四个字堵住了一肚子脏话,但反应过来时,好像脱口而出的也只能是脏话,以及接踵而至的一连串令人烦躁的疑问:“……你老味啊大佬,你担心我干嘛,担心我加入古惑仔一起揍你啊?”
陆志廉好像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好像没有回答,他重复了一遍:“我担心你。”
一切的语气助词遇到这几个字,好像扑通一声掉进了一朵棉花糖,又懒懒散散地爬了回去。刘保强不再想和他争什么,毕竟阿叉求知的眼睛快与他们难舍难分,也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一刻毫无保留的陆志廉毫无办法。
这一刻刘保强想逃跑。
于是他只好催着没分好脸色的陈山鸡赶紧走:“……没事啦陆Sir。下次请你饮茶啊。”他轻轻回握住陆志廉的手臂。
松开后,那只手又回到了坏脾气老板的背。
他们越走越远,陆志廉听不清他们谈论的话题,这一刹那,陆志廉想到很多瞬间,很多画面,却抵不过一扇窗户被悄然打碎,他依然是完整的、明亮的,拼凑起残破不堪的陆志廉。

刘保强一口冻鸳鸯呛得满脸:“啊?”
他心情不错,落得一整星期的清闲,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显得异常忙碌。大排档的重整计划不太顺利:随便花,反正没多少了哦,抠门的财务这样说,一边拒绝了卫生部长要买的布,同样未获准审批的还有Laughing哥的按摩椅。刘保强没有参与这项工程,原因是他有很多事要做:他一星期没见过午后两点前的太阳,换洗的衣服袜子堆成了山,每天起床都在想晚上吃什么。他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很满意,直到接到一通大眼仔的求救电话才堪堪意识到,该起床打工了。
给自己放最后一天假时,他又突然想起,欠陆志廉的那顿下午茶还没请。
给陆志廉的信息编辑了又删,不如电话call他,又索性扔了手机。丢,刘保强在床上腹诽,没有不敢见他的意思,只不过怕大家尴尬,毕竟是狠心拒绝两次的前老板……人太优秀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躺在床上滚了几圈,睡不着,又起身去买了个冰淇淋,时间还早,索性去看了场电影,结束后是下午三点,阳光晒得睁不开眼,为什么电影不能再长一点,他展开被揉烂的冰淇淋纸,绞尽脑汁的借口已经所剩无几。
他又去买了杯冻鸳鸯。
打给陆志廉时已将近黄昏,接电话的速度倒堪称迅速,吓得刘保强一时没做好准备。
“刘Sir?”陆志廉问。
“陆Sir。”刘保强干巴巴地回答,“出来饮茶啊。”
“好。”陆志廉在他身后按了按喇叭,“上车。”
“啊?”
刘保强一口冻鸳鸯呛得满脸。

“……我们的店被砸了,刚好你又是那几天唯一找过我的人。陈总脑子比较直,就以为是你出卖的我们。”刘保强用吸管戳着冻柠茶里的冰块,把茶戳得又酸又苦,又痛苦地拧起眉眼,辩解道,“事先声明,不是我让他去揍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打击报复就去找他啊,和我没关系。”
“那倒不必。”陆志廉好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是刘Sir害怕见到我。”
“……痴线。我又不是差佬,你见过哪个古惑仔害怕廉记的。”
他们坐在街边的咖啡店,还未入夜,一盏盏灯倒亮了起来。刘保强被戳中了心事,轻咳一声,又显得欲盖弥彰。他点的冻柠茶,橙黄色的茶水倒映着橙黄色的灯光,连晚霞都像橙黄色的酒。他懒散地倚在座椅靠背抱怨:“八九十年代多威风哦,过个街都要绕路走,多看一眼就打爆头,哪来这么多规规矩矩——整条街叫得出名字的大佬都要比一整座写字楼的经理多。”
“‘黄金年代’。”陆志廉笑了笑。
“是啊,牙都是黄金的吗。”刘保强仰过头,“鬼都没想到现在斩条鱼都要比当时砍个人想得多。”
陈山鸡站在七窍生烟的鱼汤锅前,眉头紧锁,神情疑惑,没人能将他和几十年前的山鸡哥联系起来。被刘保强领回大排档这件事实属丢脸,没让他少受兄弟们的数落,又只能躲在厨房里生闷气,样子实在有些好笑。谢拉风翻个白眼,让林包lo去讲个笑话哄哄,而卫生部长忙着洗碗,活又落到眼里写满迷茫的老幺。
三更半夜,他被阿lo的鼻鼾吵得睡不着觉,烦躁地爬上天台,撞上同样准备点烟的刘保强。两个人就着火星有一句没一句,陈山鸡吐出一口烟,向他抱怨着开餐厅一点都不容易。
他的样子有些愤愤不平,有些低落,又有些委屈。刘保强没忍住笑了出来,被对方恶狠狠又干巴巴地瞪着。恶习就像香烟,他们都从时代里脱身而出了,却依旧格格不入,好像依旧是光鲜亮丽的色彩中满身烟味的黑白画面,到哪里都显得突兀。
“……哪有这么容易啊。”刘保强说道。白烟升起,月光朦胧,他好像有满腹经文,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这个夜晚很宁静。
陆志廉打断了他突兀的沉默:“不如说——活着就好。”
刘保强更加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复杂地、古怪地、带着像是欣赏宇宙新物种的犹豫与迟疑看着他:“下次我们讨论这种失败人生话题的时候就麻烦你直接打断我,陆Sir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话题的生物。”
陆志廉思考了片刻。
“刘Sir说得对。”他颔首肯定道,“所以我买了你们大排档的股份。”
“啊?”
“我向上头请了两天假,就想处理这件事。”陆志廉说,他将那张本被揉皱成一团的股份签名单展开在刘保强眼前,平平整整的,像崭新的一页,“现在我是你们的大股东。”
刘保强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张纸:“你?请假?……你再说一遍?”
陆志廉笑着说:“我被刘Sir拒绝过两次。”
“……你该不会还在记仇吧?”
“你向我提过,如果有人打破了一扇窗,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打碎。”陆志廉说,“破窗效应。”
刘保强敷衍地吸了口所剩无几的茶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那些人不包括你。”他又想了想,局促不安地补了几句,“我的意思是,你很好,陆Sir,我是个混球,但你很好,真的,我只是……你不应该去让一扇碎掉的窗户拖累你。”
陆志廉笑了笑:“几天前我做了一个梦。”
刘保强实在无法跟上陆志廉跳脱的话题与脑回路。
陆志廉又说:“我梦到电梯,高速下坠的电梯,我梦到破碎的窗,我梦到枪响,爆炸声,离我不远的地方,你站在那儿,被人用枪指着,然后他们开了枪。”
刘保强点点头:“我死了。”
“不,你穿了防弹衣。”陆志廉平静地说,“恭喜你升了职。”
刘保强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的祝福。”
“但我死了。”陆志廉说,“我被炸碎了,碎成了成千上万片,就像你说的,我好像一块完全碎掉的玻璃。”
刘保强不知该如何评论陆志廉这个抽象的故事,只能干枯地点点头想:陆Sir说的不错,等上映了我就去买票。但陆志廉没有告诉刘保强梦的后续:你又把我拼了起来,因为你是一扇碎掉的窗,我们正好补全了彼此。

把醉酒的刘保强带回家好像是他的强项。某一天,第二次,他站在狭小的流理台前,过去的回忆像拧开龙头后的流水。一个月前,他看着刘保强被推进病房,三处洞口,本该听他龇牙咧嘴的大呼小叫,但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按在证物所在之处的手,连疼痛的轻哼都显得多余;一个月后,他走出病房,没等到妹妹,倒等到了被警署开除。活着这两个字压着他,让人喘不过气,逼得他只能不太清醒地活着,又好像死去。
陆志廉走出厨房。刘保强愣了愣,扣下与妹妹合照的相框。
陆志廉在等他的下文。
刘保强按压着发酸的眼球:“……大佬啊,你还想等我说什么来着,我没事,还没死,OK?……不用担心我啦。”
陆志廉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很高兴你还活着。”
“……好像我半只脚都入土了一样。”
“是刘Sir会错意了。”陆志廉笑了笑,视线扫过他那被扣向下的相框,“我只是想说,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着,我猜不多。”
刘保强腹诽:“陆Sir肯定是其中之一。”
“……刘Sir说笑了。事实是,有多少人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有多少人能选择自己人生的剧本,有多少选择能够以自己的意愿决定,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身不由己,但我们依然活着。”陆志廉说,“这很好。”
他伸手去扶那只跌到的相框。
刘保强想去阻拦他,却意外发现陆志廉的那只手在颤抖,仿佛是酒精催使着他,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转,真相假象都不自然地呈现在他眼前,于是他说:“有时候我都觉得陆Sir才更像失业了莫名看透人生的那个……你失业啦?”
陆志廉没回答。刘保强接着问:“……你害怕啊?”
到此为止。没有第三句提问。但他心里已经替刘保强问下去:你害怕我消失啊?
那种情绪像病毒,瞬间就吞没了他,好像时间和声音都从他身边渐渐抽走,呼吸间剩下只身一人的轮廓。但刘保强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这样的空气中,此时此刻。
刘保强握住他的手。
“你抓住我啦。”刘保强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你是超人来的。我都觉得你能扛着核弹去黑洞。”
陆志廉哑然:“那我在刘Sir心中还真是……非常崇高的境界。”
“现在不是啦。”刘保强清了清嗓,说道:

“——陆志廉是个大麻烦。”
对于陆志廉的梦,刘保强这样评价道。
陆志廉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肩不停地抖动,让刘保强都以为他可能是在抽搐。在刘保强打算喊救护车之前,陆志廉抬起了头,眼角可能还挂着两滴笑得太过分的眼泪,因为他们看起来易碎的,亮晶晶的,像藏在眼里的星星。
“是刘Sir一直会错意了。”陆志廉抬起头,对他说,“不过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
“那只能说他们的见识不多、阅历浅薄,被你商务精英男士的外表蒙蔽了双眼……”
陆志廉打断了他:“你愿意救我吗?”
刘保强闭上了嘴。
他不敢去看陆志廉的双眼,好像里面装了什么奇怪的机关,不深吸一口气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冲昏头脑。但他又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句,在一场酒做的雨里,在漆黑一片的影院里,在一片天旋地转的全世界里,陆志廉亲吻他,拖住他,又或许像此时此刻拥抱着他,全世界的阳光与体温与声音都在告诉他说,陆志廉需要你。
但他聪明地没给出答案:“谁知道呢——看我能不能活到这么久。”
陆志廉收紧相拥着的手臂:“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刘保强重复了一遍,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狡黠地看着他,眼睛仿佛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过明晚十点,老地方见,我倒是有个礼物可以送给陆Sir。”


-

陆志廉看着不省人事的嫌疑人。
“陈总打晕的。”刘保强拍了拍身上的泥。他被余党踢了一脚,像只大扑棱蛾子一样摔在地上,好在陆志廉没看到。“下手挺重。”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住院的时候黄Sir就来找过我,后来被开除就去调查这单case了。”刘保强搭上他的肩,朝他眨眨眼,“演的不错吧?”
“演的不错。”陆志廉语气平稳地夸赞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还差很多事要谈,方便写进工作报告。去我家?”
“去我家。”刘保强不怎么高兴地挪开手,语气不善地抱怨,“有人说爱的话就要把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我这还没到千分之一,还是被上头按着脑袋做的卧底,陆Sir怎么就生气了?——这样来看,陆Sir还是爱我爱得不够多。”
陆志廉用吻封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他们交叠在一起,衣物和氧气都显得多余。正直的ICAC调查主任还不忘此刻兢兢业业地录口供,刘保强扯着他的领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是是是,都是真的,你这大麻烦被我这大混蛋摊上也是真的,除了我妹那块儿是假的——我和我妹好着呢,不信你去问她,她觉得她可以去报考演员培训班。
陆志廉不去理会对方的索吻,坏心眼地缩减本就负数以下的距离,听着发出爱人不满又甜腻的轻哼:“大排档也在你们的计划之内?”
“……那只是凑巧,刚好和陈总聊得投机罢了,那叫什么,同病相怜?……陆志廉你老味,是同病相怜又不是下半身相连,你报仇你去找陈总啊!”
陆志廉认真地看着他:“我吃醋。”
刘保强背对着陆志廉假寐,好像前所未有的安心,又前所未有的坦然。陆志廉从身后搂着他,像温泉里涌出的糖,世界都是香甜温润的。他忍不住转过身,丢,有什么好装睡的,他转过身去亲亲他没来得及处理的胡渣,又亲亲他忍不住含起笑意的酒窝,最后亲亲他的嘴。活着就好,他想起陆志廉说过的话。活着真好。
陆志廉抿着笑看着他。
“我被刘Sir拒绝过两次。”陆志廉说,“一次是邀请你回警署,一次是在你喝醉的那天。”
刘保强捂着脸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口申口今:“我不记得了——你究竟要记仇到什么时候?”
“那次你以为我在给你介绍工作。”陆志廉没在意他纠结的小动作,接着说,“事实是我在向你申请工作,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实习男朋友。”
“哦。”刘保强生硬地说,“所以我把你介绍给了阿叉。怪不得他说要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不。”陆志廉说,“你告诉我你在害怕。”
总有些东西是假的,也总有些东西是真的。过去总抓着他,拖着他向未来前行,他甚至不知该不该向前走,又好像重新回到了嘈杂的人流,闭着眼,被推着走动,不需要思考,好像是活着,又好像是死了。
好在陆志廉抓住了他。
“还害怕吗?”陆志廉问道。
“……都不再是条废柴了,还讲这些。”刘保强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再问我一遍,我们重新开始。你是谁来着?”
陆志廉低声笑出了声。“我是个大麻烦。”他吻了吻刘保强盛满酒意的侧脸,“我想试用期转正做刘Sir的男朋友。”
“哦,咳,好吧。”刘保强故作镇定地说,“谁让我是陆Sir的超人来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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