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实如狗,困倦如猪

[早恋组]陆地边界。

他们十三岁,花两天赚到两张火车票的旅费。奇犽站在玄关,包里塞满多出的钱网购的糖果,语气渗人,装神弄鬼,将小杰拦在门内:踏出这道门就回不来了……等我们下火车,身无分文,会遇到骗小孩的坏大叔,像雷欧力那样的……你确定要过来吗?

小杰十三岁,包里没件像样的衣服。他钻过奇犽的手臂,转过头,捏捏好友的软肉:奇犽什么时候也变得叨叨了,像缩了个子的小老头。

“我要是老头子,你就是根只会往前冲的大葱。”

“那你就是只会吃糖的棉花球……你又把我们赚到的钱买巧克力了。”

奇犽拉开嘴角,露出颗虎牙,手臂搭上小杰的肩,神秘兮兮:“我们那儿小孩子都得吃这个。每年万圣节的规定,不吃掉十万戒尼不准回家——”

“巴托奇亚规定的?”

“没错。”

他趾高气昂,鼻子拉得老长,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以确保小杰有在好好惊奇羡慕:“否则你以为糜杞怎么变成肥猪的,糖吃太多……都是小时候被伊路米逼的。”就像雷欧力说的,小孩子说话哪管什么天高地厚——你又不能和他们多较真。

但小杰十三岁,眼珠子噗通噗通地发着光:“那回来后就去奇犽家那住吧,买套房子,盖在枯枯戮山山脚下。”那样就不用花太多钱,而且杰诺爷爷和老爸也不会一年四季管着他们,毕竟人老了。等到糖多到吃不完时可以带三毛散步,就是不能喂他巧克力。五岁的奇犽尝试过,初尝甜头的爱宠表情凝滞,不过一会儿枯枯戮山弥漫起排泄物的芬芳。他被老妈念叨撰写出一本养狗指南。

奇犽试图想象,又在想到伊路米的死鱼眼时一哆嗦:“绝 对 不 要。靠近伊路米一厘米他都能用念针扎你屁股。”

小杰带上门,认真提案:两个人总有办法的,不是还有我吗……他努力地给奇犽眼神,露出洁白的牙齿,等奇犽把他电晕我就出剪刀,先把他头发剪断,肯定能让他傻个几秒。这点子来源于奇犽说的伊路米会买化妆品,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总结出比起大哥他更想当大姐。因为和西索做朋友的人一定也是变态。他们得出一致结论,扭过头,对过眼神咯咯笑起来。然后踏出那道门。


等十四岁,花两星期走出片沙漠遗迹。小杰把脸埋进沙土,沸腾的、干枯的湖泊。如果他们胆小一点,不会有机会见到沙漠倒影的海市蜃楼。奇犽的小腿和左腹都挂了彩,从伤口蜿蜒地连接湖泊,深红色的桨。如果这时他有力气起身,他一定会说:我们像不像在沙漠的船上!你看,这片沙漠是湖,你腿上的伤口是船桨,而我是寻找沙漠鱼王的渔夫……但他四肢无力,平躺在沙地,只有肚子咕咕叫。奇犽扭过脑袋,对这个姿势翻着白眼:你现在像只从沙子里钻出来的土拨鼠。

小杰十四岁,嗅到沙土的焦枯,开始想念一种气味。一种想法疯狂而嘈杂,骚扰他的鼻腔。如果他能起身,他会把源头揪出来。

“去前面看看,像是断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路。”太阳没落下,奇犽起身,有沙子从头上掉落。伤口没痊愈,凝合着血水,一起落入土堆。小杰的鼻腔又混入几丝嘈杂:焦褐的沙土,风干的血液,奇犽的倒影向他前移。那种气味骚扰着他的心窝。“…还起得来吗,杰?”

他张嘴却没发出声,像条干瘪的鱼。影子包裹住他。奇犽的手落上他的掌心、小臂,接着是右腿,确认没有致命伤。但他又觉得伤口开始疼痛起来,像有云层有意无意地擦过,怵得他发痒。奇犽没说话,锁着眉头,像个小老头。一般这种情况代表:他又得让奇犽收拾烂摊子了。

“……我去前面看看,不保证没有陷阱,你先留在这儿。”奇犽坐他身边,两三厘米远,食指在沙地上画了道线,“以这条断层为界限。如果太阳落山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找其他路。沿着这条线试试,等能走动后就出发,你一个人也能走出去。”

那奇犽呢?他发声,像磨损的唱片机,事实他没发出声。但他感觉好了一点。他离奇犽两三厘米远,努力努力就能切断的距离。那气味离他近了些,所以他感觉好了点。那时太阳还没下落,倒影正在滋长,他揪出了气味的源头。他离奇犽两三厘米远,离他最近的是奇犽的手。他们第一次牵手。

奇犽发愣,没有动作。

“你以为这样——”被与小杰的手交叠,掌心填满沙砾。

他小声说:“…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张开口,声音像被门夹过的西索,在平时,他们准会笑一阵子。“我好多了,比任何时候都好,刚才只是被沙子呛住了喉咙……你尝过沙子的味道吗?又焦又苦,比门淇做的奇怪料理还难咽下去。”猎人考试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尝到奇犽做的寿司,有些沮丧。尽管后来的日子一直在一起,却很少有机会自己做饭,况且奇犽才是更懒的那个。

“但我闻到奇犽的味道就好多了。”他发现自己说话像溺水的鸭子,笑了起来,“像这样,能牵着奇犽的手,我就觉得能提着雷欧力沿猎人协会跑十里路。”

你是在告白吗?

奇犽忍住没说,这有些破坏气氛,但他的确没再敢直视小杰。“……你脑袋被太阳晒晕了,蠢货,你根本都站不起来。”

小杰回嘴:“我马上——马上就能起来了,只要奇犽再陪我一会儿。”

“少说胡话。你以为我是什么,大天使的气息?”奇犽撇过头,是小杰眼里装进了整个太阳,他迫切地需要跳过这个话题,“就算你过去,说句不好听的,也会碍手碍脚的——”

“除非奇犽保证能回来,否则别想把我丢下。”

“你是伊卡鲁哥吗?!”

“我不知道。”他根本没想奇犽在说什么,大声说,“但如果奇犽完了,那我也完了,我们全完了。”

你一起去才真的全完了。

但奇犽没把这句话说完,小杰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力气,在那片干涸的湖泊,他们吻在了一起。

回去的火车上,他们又谈起这事。比如,如果当初没赚到那两张车票,他们根本不会想起去一片沙漠。“你的意思是还要感谢雷欧力?”奇犽对罪魁祸首感到不屑,为这次旅行吃尽苦头。他们坐一起,手倚着手,头转向窗外。小杰的位置就像要把夕阳吞没,落日在他前方,远处是地平线。曾几何时,小杰曾提过陆地是方形的。“否则你不能解释地平线。”他语气强硬,倔得像头牛,“不能是圆形的,因为他是条直线……就代表他一定有边界!”

“那你以后别坐火车,醒来说不定就从陆地掉下去了。”奇犽回答。

现在他反而不确定陆地是否有边界。因为——他就在那儿。起码,看上去是有的。小杰没说话,又一次牵他的手,然后笑嘻嘻的,快把他们间的空气都抽走了。他嘴里会不会藏有念力的读心术?……他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不知悔改,毫无自知,打乱了奇犽原本所有的认知……他刚刚说了什么?

“和雷欧力没关系,是一条线。”这次奇犽的掌心没有沙子,与小杰的手交错,朝他眨眨蜜色的眼睛,“奇犽对我说过的吧:’踏出这道门就回不去了’——那是条线,就像奇犽在沙地上画的那条,只要跨过去就回不来了,和从地平线掉下去一样。”小杰说着,他的声音掺杂着蜂蜜,一片黏糊糊的。

奇犽忍不住插嘴:“——那你跟过来干嘛。”

小杰很快接话:“因为奇犽在那儿吗。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一定会过去的。

这时火车驶入山谷,车厢内只有油脂灯,和雷欧力说的一样——廉价车票。地平线退去,黄昏和黑夜,陆地边缘的幽灵堡,他们仿佛在下坠。在沙漠里,小杰的双腿青得发紫,脸埋进沙土,像条溺水的鱼。那时他也在下坠,从飞土黄沙坠入地下灵柩。与之不同的是,他的手心手背是暖的,没过一会儿,火车驶向平原。

我在想什么。他想。


等到他们十七岁,花两个月在枯枯戮山脚盖了座房子。按照小杰的提议——“开个糖水铺吧,因为奇犽从头到尾都是甜的。”念能力为生活也带来不少便利。这时他们开始有未来的概念,比如说,从养只狗开始。猎人的任务是个难题,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错开行动。他们最终决定:养一只念兽。用酷拉皮卡的能力准能做到,趁他们外出的时候照顾狗。

月末的时候,他们和酷拉皮卡商量了这件事,顺带捎上了雷欧力。彼时的雷欧力完全没有变化,从大叔变沦为中年大叔,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你们也让我们等太久了,人都变老啦。”倒是酷拉皮卡没他们高了。酷拉皮卡面露犹豫,语气委婉:“……为什么不考虑给雷欧力寄养呢?”他们到了一人一只手就能把酷拉皮卡举高的年龄,要考虑的自然更多,唯独雷欧力不在范围内。

“当然是避免它成为雷欧力那样的,动物。”奇犽没多想,对亚路嘉要上学这件事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要成为雷欧力那样的大叔。

倒是亚路嘉,一个清晨,没有雨,走一条很长的路,她这样对小杰说:你那时候让哥哥伤心透啦。如果哥哥和你有关系的话,孩子都出生啦——他们走一条路,那时候,空气是冷的。小杰把脖子上的围巾给亚路嘉戴上。女孩子甜甜地笑,露出颗虎牙,在雪地中转了一圈,扬起几片尘土。小杰回过神来,想起亚路嘉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那时候她好像是说:如果小杰能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的话,那就别把哥哥落下了。他不记得具体的语句,只看到雪地上留下一个圆。

又一个傍晚,从港口回家的路,他牵着奇犽的手,画一条很长很长的线。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点——尽管只有一点点——奇犽在他身边的实感(上一次感受到这种实感的时候是奇犽花光了他的存款买巧克力球)。比如奇犽的手就在咫尺的地方,他能从白得过分的皮肤感受出每条青色的血流;又比如奇犽的软发贴上他的脖颈,每一缕银丝拨弄着他的绒毛。夜晚的时候,他还在想这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就着月光,他想到那时候他们在贪婪之岛。奇犽的手是红肿的,身体是发冷的,眼睛却是在闪烁的;而下一刻他们在屋里,散一地月光,他背对过奇犽,关上一道门。

——所以,如果是十七岁,生活应该是这样过的。事实是他们在十三岁就分道扬镳,与世界树挥手,坐上列不知道通向哪儿的列车。车上他牵着亚路嘉的手,头转向窗外,一片平原。他想起小杰的话:陆地是方形的,火车越过那条线,而我们会掉下去。但真的会掉下去吗?他想得出一百种方法确保亚路嘉的安全;他能用电光石火带她远离每一道地平线;他会从世界彼端取一捧沾染露水的花束;但他却没法为她打开一扇门。这还剩多少意义呢?他想,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杰富力士。

只是现在他还没搞懂自己。他睁开眼,火车驶入山谷,他们开始下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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